日本“老字号”前瞻性怎么如此之强？他们怎么能从一瓶小小的酱油，看到一个巨大生态链的延展？因为背后的素直之心，那是与事物机理相通的心，随顺自然的心，不受私利、功德、名声的浸染。这是工匠精神的人格基石和灵魂。

王育琨/文

　　当你为面临的转型难题犯愁时，当你为产品销路焦头烂额时，当你为员工不上心工作而愤愤不平时，当你为子女教育无所适从时，甚至当你自我感觉特别好时，当你野心膨胀心浮气躁时，你最好的选择，不是给团队开会，不是去拜访最重要的客户，而是给自己一个清静照镜子的机会。日本企业，有许多值得一照的镜子。

　　笔者上周参加正和岛的日本家族企业传承之旅，走访了东丽株式会社、松下政经塾、龟甲万株式会社、锅屋株式会社、欧姆龙株式会社、半兵卫麩株式会社等公司，听了泉谷涉教授与花田光世教授的传承课。同行30多位企业家和二代，都受到了深深的震撼。

　　日本百年企业真正从一而终专攻一业的也不多，做酱油的龟甲万、做面筋的半兵卫麩是少之又少的典型，以至于庆应义塾大学的花田世光教授，给了个0.1%比例。那就是说，99.9%的日本企业都是不断转型而成为日日新的企业。

　　就是龟甲万与半兵卫麩，也绝不会同意老字号一招吃遍天。玉置半兵卫，80岁的半兵卫麩第11代传人，就深情地对我们说：“中国叫"百年企业"，日本叫"老铺"，其实并不存在"老铺"。我们刚有一款面筋出来，立刻就有成千上万家模仿。你如停留在原地，早就被人超过了。在我的眼里，压根就没有"老铺"，只有新业。要生存，就须每天都改变，就须分分钟是新的”。玉置半兵卫的话有支撑。他们的祖辈，为了生产面筋产品，选择了水质最好的京都。他们一代代在口味和质地上不断出新。勇猛精进已渗透公司每一个毛孔。置身几百年老屋和庭院，我们感受到的都是时尚的气息。

　　龟甲万酱油更不一般。龟甲万株式会社创立于1917年，总部位于千叶县野田市，其起源可追溯到1630年的茂木家族。其主要产品及服务包括酱油、食物调味料及香料、味醂、烧酒及清酒、果汁及其他饮料、药物与餐厅管理服务。

　　龟甲万，一个做酱油的，设立了一个博物馆，把由中国引进的酱油，讲出了一个民族悠久的故事，用现代科技把传统工艺延展开来。每年海内外有近2万年轻人投报龟甲万，其中不乏哈佛、牛津、剑桥的精英才俊，而公司却只能接纳35人左右。为什么这么多年轻才俊来朝圣？为什么年轻生命要涌向“老铺”？从表层看上去，龟甲万把酱油扎扎实实做成了一个文化产品，这个产品承载着人们共同的味觉，充满了文化诱惑。深层的原因，我看是龟甲万纵向供应链的惊人！往下游，他们已可以有调味品改造法式大餐、意大利餐、中餐、韩餐……我们在龟甲万品尝了酱油冰激凌，充满了诱惑。往上游他们可延展到去意大利种大米，延展到土地的多层次生态修复。我曾在日本的乡村住了几天，走近农地，远远就可闻到泥土的芬芳。日本土地多层次生态修复技术，已进入世界前列。他们去意大利种大米，当然会把这种技术引进去。这是可以给当地人的一个巨大福利。围绕着小小的酱油，龟甲万做了无穷大的延展。这样在全球化土地上，他们是节节推进，形成一幅壮阔的画面。

　　龟甲万的生态图，既让我羡慕，又让我深感恐惧。

　　让我羡慕的是在那里生命得到了完全的尊重，一个产品生命链条的延展，饱含着无限的慈悲和大义。所有参访的公司，都提出公司是个社会共有物，社会公器，要为什么作贡献。这个奉行“先义后利”的经营理念的定位让许多参访的企业家惊讶。而我们众多企业还停留在“先不计手段生存，才做慈善贡献”的逻辑。殊不知，企业的善，就在于他的产品是否有利大众的健康。

　　让我恐惧的是，日本公司怎么前瞻性如此之强？他们怎么从一瓶小小的酱油，看到一个巨大生态链的延展？那个背后到底是什么决定的？

　　素直，是工匠精神的人格基石和灵魂。

　　在参访松下政经塾时，让我豁然开朗。松下政经塾的塾头（校长）古山和宏说，当年有记者问松下幸之助，“你为什么成功？”松下回答，“我的成功有三个因素：一是贫穷，我9岁时父亲的企业垮了，我只好出外漂泊打工；二是没有知识，我刚上四年级就辍学了；三是我体弱多病”。松下没有细说，因为这三个厄运，他唯一可依靠的就剩下“素直”了。他必须朴素，直接面对真实。他是如此看重素直，以至晚年创立松下政经塾时，把“素直”确立为最核心的灵魂和理念，培养未来领袖的基石。这个在《道德经》中反复阐述的“无名之朴”的理念，在日本真真切切地落地了。

　　素直之心，是做人做事没有弯弯绕的纯粹之心。我们做事，常带有许多结论、框框和假设，常常落进框框里。结论与假设，有着很强劲的逻辑，我们就被那些逻辑给拘押了。一如奥修所说，“逻辑总是走到极端，生命从来不这样。一个逻辑的头脑就是这样渐渐变成死的；逻辑就是这样变成自己的毁灭的。不要下结论。要不带结论地生活。那是唯一的生活方式，因为只有这样，你才能活在中间，而中间就是平衡”。

　　素直之心，是与事物机理相通的心，是随顺自然的心。纯然以他人心为心，以万事万物的心为心。每个事物里都住着一颗灵魂和旨意。每个事物有它的法则。没有这样的敬畏，没有如此的包容，做事不顺随事物的机理和法则，注定要失败。

　　素直之心，是没有私利、功德、名声浸染的心，唯其如此，才可看到真实的风景，听到天籁。而强烈的财富、功德、名声，常常会挡住了事物的真相。

　　现在是“素直之心”回家的时候了！一路同行的企业家，从内里生出了这种渴望。

　作者系：北京地头力管理顾问有限公司董事长，五洲联盟商学院执行董事

          广东希贤教育基金会副理事长

 原始出处：上海证券报